(本文于2014年12月24日载于《信报财经新闻》)

 

传媒报导形容「占领运动」体现了本地社会的世代矛盾:旧世代较注重物质、易于妥协,新世代则较崇尚理想、勇于抗争;报导并指世代不同,人生志向也各异。其实世代差距,可分为两方面:生命周期(life cycle)差异以及长期趋势(secular trend)差异。

 

英国战时名相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曾说过:「任何人二十岁时当不成自由派,可算毫无心肝,到了四十岁仍是自由派,就是没头没脑。」所指的正是首项差异。丘吉尔认为,差异无非因为新世代仍处于成长阶段,尚未经历父母或祖父母辈所曾饱历的人生体验,只要明白到人生志向乃顺应人生周期而有所演变,就可知生命周期差异根本并非真正的世代差异。

 

曾参与运动的21岁兼读制学生Chester Tsang有不同看法:「运动不但关乎争取民主,也关乎社会上的不同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关心社会公义,我母亲那一代人只在乎有个栖身之所,至于祖母那一辈,但求温饱,于愿足矣。」

 

至于第二种世代差异,成因在于经济增长;长期经济趋势促使不同世代各有所需、行为各异。近两个世纪以来,经济增长所产生的重要影响,莫过于人们拥有的时间和金钱都大为增加。

 

世代鸿沟始于经济增长

 

历史上全球经济增长始于工业革命时代,在资本主义日益扩张下,随着人均生产力持续上升,人均财富也急剧增加。在工业化时代降临以前,全球人均GDP从来未见任何显著增长,从公元开始及至1850年,才仅由467 美元增至666美元,但到2000年已飙升至一万美元。

 

期间全球经济与生活水平升势持续,世代差异渐露,是人类历史上的新现象。回顾过去,世代间差异并不显见,除却战乱或饥荒时期,各世代面对的经济环境都大同小异,但工业化时代到临,经济增长带来种种新挑战、新机遇,不同世代所处的环境各异。

 

经济增长意味旧世代的技术、知识、智能难免随岁月而贬值,变得落伍,经济增长和科技发展步伐愈快,一直沿用的人力资本便愈见落后。社会上对旧世代的观感也随着经济增长而变,相对于传统农业时代,旧世代在现代工业化时代的社会地位可谓今非昔比,现今时代的特点在于生活水平不断提升,这在工业化时代以前并不存在。

 

余暇充裕源于寿命延长

 

现代生活不但为大众带来财富,健康质素同样大有改善。近至18及19世纪初,英、法两国劳工家庭的粮食开支占总开支比率高达50% 至75%;经济日趋繁荣,大众营养与健康也日见改善,人类平均身高也有所提升,例如英国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就从1775年的1.66米增至1975年的1.75米。

 

卫生环境较佳,既有助减低死亡率,亦能延长预期寿命。1850年美国人的预期寿命为43岁,1950年为68岁,2010年为78岁。据联合国估计,美国人的预期寿命可望于2050年及2100年分别达至84岁及89岁。已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福格尔(William Fogel)教授更认为联合国未免低估情况,而将两项数字提高至87岁及98岁。

 

香港的人口预期寿命由1960年的63.2岁增至2010年的83.3岁,按联合国预测,更可望于2050年及2100年分别增至90岁及95岁(大概亦属低估)。在1960年及2010年,中国大陆人口的预期寿命分别为44.6岁及75.2岁,同期台湾人的预期寿命分别为65.3岁及79.6岁,新加坡则为60.2岁及82.2岁。

 

1960年至2010年期间,各地人口预期寿命的增长岁数计美国为10岁、台湾15岁、香港及新加坡俱为20岁、中国大陆30岁;同期以购买力平价计算的实质人均GDP增幅,美国为2.0%、新加坡6.1%、台湾5.4%、香港4.8%、中国大陆4.2%。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各地人口由于财富增加而且寿命延长,生活质素不断改善。

 

随着寿命延长、每年工作时数减少,个人生活方式也经历大变,工作时间减少,闲暇时间增多。消闲活动其实都不免消耗精力,就连静坐默想也不例外,故可视为「无偿志愿工作」,所得是心理上的回报,并非实质收入。

 


人力资本系于时间分配

 

个人时间的运用有以下三种方式:有薪工作、无偿志愿工作、非自主支配时间(包括睡眠、饮食、个人卫生、日常杂务、生病、上下班交通等时间,是常规而颇固定的)。福格尔教授就曾发现,美国男性每天的平均非自主支配时间,曾一直维持在13.5小时左右,历百年而变化甚微。

 

实证数据显示,自1960年以来,人们花在无偿志愿工作的时间显著地增加,主要因为预期寿命有所延长。

 

1960年出生的一代香港人,花于无偿志愿工作的时间比例占自主支配时间的29%,及至1985年出生的世代,则已增至50%,这与新加坡由29% 增至 47%、台湾由28% 增至 49%,以及中国大陆由12%增至 49%的情况相差不远,同期美国的增幅则相对较低(见【表】)。

 

1960年至1985年期间,15岁至24岁年龄组别的受教育年期亦增长迅速:香港由6.8 年增至11.8年,台湾亦由4.4 年增至10.6年;同期增幅较低的有中国大陆由5.0 年增至 7.4年,新加坡由4.4 年增至 7.4年,美国则由10.2 年增至 11.8年。

 

香港、台湾、新加坡的年轻一代,无论在教育、预期寿命,以至经济繁荣方面,都经历了急剧提升,拥有远较父母辈充裕的自主支配时间,发掘志愿潜能以体现自我的机会大大增加。现今以至可见将来,社会上的人力资本将趋向于拥有卓越知识,获得高薪厚职,兼且具有充裕闲暇花于无偿志愿活动以体现自我。时下年轻世代希望每周、每月甚或每年的工作时数更具弹性,停薪留职数年投入无偿志愿工作,视为可贵的人生体验,工作与退休之间的界线将日渐模糊。假以时日,优差的必备条件说不定是弹性休假,以便从事无偿志愿工作。

 

人口老化造成世代隐忧

 

科技曾是从前推动大规模企业发展的工具,把办公室与家居分野,但时至今日,科技有助两者互相融合,以致传统上男女之间的分工界线日趋模糊。随着家人相处时间日增,彼此关系趋于融洽,传统家庭价值得以强化。

 

这种趋势倒也不无威胁:人口老化对年轻世代日渐构成隐患。十年之内预期寿命延长将导致年过65岁的长者占人口比例约达三分之一,若其中的专业人士及行政人员选择留任而不退休,年轻人晋升机会大减,或需多等十年才有望接棒。

 

年轻就业人口是职场创意的一大泉源,年轻人入职机会减少,自然对经济产生不良影响;近30年来社会不均现象日益严重,向上流动途径受阻令人气馁,更引起政治后果;年轻人很容易误把「社会不均」现象视为「社会不公」的产物;事实上,社会不均现象主要因经济急剧增长所致。

 

当预期寿命持续延长、经济增长日渐放缓的情况出现,中国大陆或快将面对同一处境;内地年轻人即使平均收入偏低,但由于可用以参与无偿志愿工作的闲暇日增,亦势将寻求自我体现的机会。

 

寻求人生意义、自我、自尊颇为费时,但香港年轻一代既有充裕的余暇,也就花得起时间。上一代若非寿命长得出乎意料,恐怕也难以在退休后得到足够余暇作此追求。

 

表:工作时数、受教育年期、预期寿命以及无偿志愿工作时间比例

 

Year HK Taiwan Singapore MainlandChina U.S.
年份 香港 台湾 新加坡 中国大陆 美国
Paid work hours per year每年受薪工时 1960 2613 2772 2472 2000* 1863
1985 2328 2344 2344 2050* 1742
2010 2344 2174 2287 2100* 1695
Years of schooling of 15-24 year olds15至24岁人口受教育年期 1960 6.8 4.4 5.7 5.0 10.2
1985 11.8 10.6 8.4 7.4 11.8
2010 13.5 13.0 12.7 9.2 12.0
Life expectancy at birth出生时预期寿命 1960 63.2 65.3 60.2 44.6 68.6
1985 75.7 73.5 72.9 67.7 74.3
2010 83.3 79.6 82.2 75.2 78.9
Lifetime share of total available discretionary time for voluntary work一生中可用于无偿志愿工作的自主支配时间比例 1960 0.29 0.28 0.29 0.12 0.55
1985 0.50 0.49 0.47 0.49 0.62
2010 0.56 0.57 0.56 0.54 0.66

 

注:估计数字一律以*号为记。

 

参考文献:

 

Robert W Fogel, The Escape from Hunger and Premature Death, 1700–2100: Europe, America, and the Third World.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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