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于二零一七年十月四日载于《信报财经新闻》)
自柏林围墙倒下以来,全球化趋势一直毁誉参半。支持者予以赞赏,认为近四份一世纪以来,各地广现前所未见的繁荣景象,让六亿五千万人得以脱贫;然而反对者认为全球化带来恶果,令发达国家的中、下阶层工人,陷于收入增长放缓的困境。
作为经济政策圈中人,前世界银行经济师Branko Milanovic曾经提出名为「象形图表」(Elephant Chart)的曲线图,被认为极能印证反对者的主张(【图1】)。
从图中曲线可见,1988至2008年期间,全球百份之一的首富阶层收入激增,而之前发展较落后国家(以中国为主)的国民人均收入剧增,成为现今世界中产阶层。
曲线亦显示,在人数趋升的中产阶层与百份之一首富阶层之间,存在收入停滞不前的一群,亦即发达经济体(如美国)的中、下阶层。
虽然「象形图表」准确标示全球首富阶层与贫穷阶层收入并升,但有关全球化令发达国家遭受不良影响而渐失世界领导地位的一般理解,只是被误导了。
例如克鲁明(Paul Krugman)就曾以这个图表,提出全球化促进之前发展较落后国家经济增长,但有损发达国家工人的利益,此论点被特朗普(Donald Trump)利用,作为标榜其「美国为先」的政治口号;如此立论,其实有所缺失。
【图1】显示全球人口中最穷困到最富有的百份位数组别,按Milanovic所用同一方法,检视1988至2008年期间各百份位数组别的收入增长,象背部份代表中国后来居上之势,数以亿计人口生活水平得以大幅提升。
图右的象鼻尖代表全球超级富豪(多属发达国家),其财富增长更远胜从前;图左的象尾则代表全球最贫穷的一群(以非洲人口居多),其境况仅见略为改善;象鼻底部尖端则显示发达国家(包括美国)的中、下阶层收入停滞的现象。
世界贫穷国家中,一大部份人口收入激增,是Richard Baldwin教授在其新作The Great Convergence中所述关乎人方面的发展。他的论点是信息科技革命令制造业(甚至部份服务业)得以将生产工序移往境外,利用发展较落后国家工资低廉的优势,从而造福数以亿计的贫困人口。
工序外判令发达国家中不少企业获取厚利,但同时亦会令此等国家中部份工人失去工作。但由于外判产地工资低廉,进口产品售价下降,消费者亦人人受惠。整体而言,发达国家仍是得多于失。
话说回来,发达国家中并非所有企业均会把生产工序外判,也不是所有外判都能奏効。不少将生产工序留在原地的企业,基于科技日益进步,亦会削减较低技术职位,可见在发达国家中,较低技术职位日减,绝不能一概归咎于全球化。
发达国家制造业职位日渐减少,有两大因素:一、科技进步导致对低技术工人的需求减少;二、生产工序外判至低工资国家;曾对此两种因素进行对比研究的经济学者,发现外判工序的影响往往较低。
对整体世界而言,全球化趋势在极短时期之内,就已大大减低全球经济不均程度。但根本没有明证显示全球化令各发达国家的不均现象恶化。不过,仍有不少论者将「象形图表」解读为全球化有助发展较落后国家增长,却赔上了发达国家中、下阶层的利益。
如此解读的谬误,在于未有察觉1988至2008年期间正值全球多事之秋:除了苏联解体、日本经济陷于低迷之外,中国从国营经济转为由私营企业带动增长,实为影响全球经济的个别重要因素。美国列根总统和英国首相戴卓尔夫人实施的减税与放宽规管措施,为全球经济增长开源,创新科技发展亦发挥同等效应。此外,自由贸易与投资流向为何竟会引致发达国大多数人口生活水平停滞不前,实在令人费解;始终这些均非零和游戏。
经济学家Caroline Freund设计出一个简便方法,将不同国家分步剔除,分析曲线变化,从而了解「象形图表」的形成其实受到什么因素影响。【图2】显示1988至2008年间,以下两组国家的收入增长:(1)日本、前苏联、东欧国家,(2)日本、前苏联、东欧国家以外的成熟经济体。
期内第一组国家中大部份人口的收入下跌或停滞不前。日本主要因人口变化而收入下跌,前苏联及东欧国家则是由于苏联解体,随而经历政经乱局。
若从成熟经济体组别中,剔除日本、前苏联及东欧国家,则大约第80个百份位数组别跌至零的现象随即消失。由此可见,此一现象的成因并非高收入国家的中、下阶层人口,而是日本以及表现不济的前苏联及东欧国家。
要是把中国亦从「象形图表」中剔除,则如【图3】中可见象形亦随之消失,足见单单中国就足收构成新兴市场人口收入增长的突出表现。
再者,除了顶层及底层以外,全球大部份人口的收入其实约有40%的增长。一言以蔽之,在发展较落后国家人口收入飙升的同时,并无任何实据足以证明,各发达国家中产及较低阶层收入增长停滞不前。
假使发达国家中、下阶层收入增长并未有停滞不前,则将此莫须有罪名加诸全球化身上,实在毫无道理可言。「象形图表」的实质意义,在于世界各地中产及较低阶层兴起,尤以中国为最,而随着柏林围墙倒下以后,基于全球化趋势,全球收入不均现象已见减轻。
重新建构「象形图表」产生另一谜团。要是发达国家的中产及较低阶层收入增长并未停滞,为何英伦「脱欧」、特朗普当权、仇外等现象纷纷出现?只要仔细研究此等国家收入不均与人均GDP增长率的数据,即可更进一步印证个中并无相关之处,有关变化主要由其他因素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