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于2017年5月3日载于《信报财经新闻》)
港科院早前发表关于「科学、科技和数学教育」的研究报告(徐立之报告),指出香港中学课程及大学收生标准引致对科学教育重视不足,窒碍香港创新科技生态的发展。
事实上,香港教育的另一失误因素(研究报告未有提及],在于近20年来,高中及高等教育方面投资不足,亦导致经济表现欠佳;数理科目教育不获重视,将打击经济前景。此两弊端,必须同时作出修正。
过去40年来,美国新经济兴起,所产生的职位对拥有科学知识与技能扎实根基的工人需求甚殷。在中学阶段打好数理教育基础,对学生日后吸收更高层次知识,实在至关重要。
大专或大学毕业生中科技人才比率偏低,是引致美国劳动力工资不均的一大原因。人文学科毕业生多,而科学、科技、工程及数学(STEM)毕业生少的现象,令新经济中相关技术人才短缺情况更形严峻。
美国劳工市场缺乏技术劳工,一直拖累美国经济生产力和增长,虽然本年3月失业率仅为4.5%,但其实另有5.2%就业人口不能就业,正领取伤残津贴。
反观香港,由于劳工市场人力供应紧绌,失业率持续偏低;三十多年来,本地工作人口(尤其是年轻一辈)增长非常缓慢,除了人口老化的因素之外,亦由于在政治层面抗拒输入技术人才和吸纳外来技术移民。
「戈壁沙漠」说法
无论本地抑或外来投资者,均会选择把资金投放于可招揽到所需技术人才的地方;缺乏所需技术人才,就有需要吸引外来技术人才。
以色列之所以能在过去20年成为创新科技重镇,有赖大批外来科技移民。随着苏联解体,犹太裔苏俄与东欧人获准离境,成为以色列新经济的庞大生力军。香港在1960年代的经济奇迹亦与此类同,有赖于1945至51年间因逃避中国内战以及共产政权而来港的创业人才。
深圳成为科技创新中心的重大发展,是由于作为国内首个经济特区的地位,以及毗邻香港的优势,吸引国内各地以至境外毕业生及技术人才。
对于香港这类开放式小型经济体,要吸引商界投资,推动以创新科技为本的新经济,具备大量STEM毕业生乃必需条件。不少论者以至经济学家,都认为香港未能成功发展创新科技新工业,乃政府的「积极不干预」政策(positive non-interventionism)之过。
这些批评多是意识形态驱使,缺乏实质理据支持。不管采取如何宽松的制度与积极的政策,以矫正市场失误和资本市场不完善之处,抑或向创新科技业界提供税务优惠、土地资助,都不能弥补人才不足之弊。而在新经济中,这正是吸引投资的先决条件。
我对我所称「戈壁沙漠」的说法深信不疑;即使整个世代均推行最优厚的制度、政策,也难望在浩瀚沙漠之中扶植出新兴工业,皆因无人愿意往那里生活。无论政府推行任何制度和政策,沙漠仍是荒芜之地。
回归以后,香港特区一直托庇于「一国两制」,闭关自守,除了基于家庭团聚来港定居的内地人,外来移民一律拒诸门外。新加坡在发展新经济商务方面取得较大成效,在于致力从入境政策入手,吸纳外来(尤其是中国)技术人才;有关新加坡在政策或税务优惠较为优胜之说,往往言过其实。
据2011至2012年统计资料,香港年龄介乎25至34岁的人口中,持有大学学位的比率在2011年仅占34.7%,新加坡在2012年则为49.3%;同期介乎35至44岁的组别,两地的比率分别为24.8% 与40.4%。香港既未能吸纳高学历、高技术的工作人口,加上教育投资失陷,在新经济活动方面落后于新加坡,又岂足为奇?
经济前景关键
这并非表示人人皆成科学家、工程师或科技人员,但的确会有更多的职位要求就业者具备一定程度的科技技能,新经济中的工人必需通晓科学与技术方面的基本原理,以利终身学习。
新经济中的就业者,纵使仍以人手作业占大部份,但亦要拥有科技基础知识,以解读技术报告、操作各种设备,并进一步获取科技方面的新知和技能。技术工人仍以人手作业。
就以保健、运动、美容服务为例,都会与时并进,日益与知识、科技挂钩。随着顾客讲求饮食营养和保健,以至烹调食物的知识,饮食业亦会经历类似变化。
医学日渐昌明,由医生以至护士均须具备更深厚的专业知识,行内机构亦将增聘在科技方面训练有素的支持人员;整体而言,这种趋势会遍及愈来愈多行业。
影响所及,各行各业都将与科技高度结合。审判日的寓言说数码和信息科技、人工智能和机械人科技会取代工人,则未免以偏盖全;部份非技术工人固然难免被取代,但其他工种人手需求亦会增加,所谓取代,无非是新科技中经济学者所谓的「替代效应」(substitution effect)而已。
此外,新科技亦令人手需求增加,经济学上名为「收入效应」(income effect)。新科技令收入与财富增加,货物与服务的需求亦增大,这对就业的影响就决定于「替代效应」与「收入效应」之间的相对作用,并且视乎技术工人与非技术工人的相对供应情况。若非技术工人过多,失业率将会上升,而两类工人的待遇差距亦随之扩大;若技术工人供应充裕,则较少非技术工人失业,两类工人的待遇差距亦较小。
迈向新经济
要迈向创新科技经济,必须解决人力资本短缺问题,当局须设法采取相应措施,加快教育投资,吸纳外来人才。在人口老化与年轻劳动力短缺的形势下,单靠教育投资,已不足以解决问题。
目前,来港定居的内地移民不外两类,绝大多数是家庭团聚,以非技术工人为主;另一类为数较少,属高技术以及高教育程度,往往在香港或海外大学毕业后在港就业,多为任职商界或金融界而非科技界者,包括少数受聘于本地各大学的文理学科杰出学者。
政府需加倍努力,吸引科技人才来港,其中须面对房屋、就业、签证三方面的障碍,只要签证与房屋问题得以解决,各地企业有信心可在香港境内聘用人才,或自海外招聘人才来港,就自然不愁职位供应。
聚焦教育一环,理应重新审视学校课程改革与收生标准。港科院的研究报告,指出本地中学生在STEM范畴知识基础薄弱,有近半高中生完全欠缺理科知识基础。2012年,学生选修高等数学科的比例为23%;2016年推行香港中学文凭考试(Hong Kong Diploma of Secondary Education;简称HKDSE)之后,比例更降至14%。
超过三份之二的HKDSE 考生,除中、英、数和通识四个核心科目以外,只选修两个其他学科。以四个核心科目为主导的编排,变相压缩选修学科的空间,亦引致学生放弃选修理科科目。
研究报告提出几项建议,包括减少高中课程核心科目,平衡文理学科教育,虽然并无建议应删减哪些科目,但通识科显然应从核心科目中剔除,或改为不计成绩等级,只有合格或不合格之分,让学生可较为均衡地选修文、理科目。
报告亦作出明智建议,例如为学能有别的学生提供不同程度单元;确认高等数学的重要性,吸引学生选修;呼吁大学检视现行收生标准,通过矫正核心科与选修科的失衡现象,在文、理学科之间取得平衡。
通识与博雅(Liberal Arts)教育之别
核心科目包括通识元素,学科选择一直备受掣肘。将通识科纳入核心科目之中,原意大概在于锻炼学童思辨能力的崇高理念,但通识科传授的技能,其实较切合非理科的选修科。
鉴于本地大学学位僧多粥少,面对竞争激烈的现实环境,绝大部份中学生(尤其对学习能力和取向缺乏自信者)都趋向于选修理科以外学科,以期公开试过关,考上大学;而家长甚至校方在有关问题上的取态,亦每多助长此一趋势。
通识科往往被误解作与通识无关的博雅教育学科。博雅学科其实是涵盖人文、社会、自然科学等学科的大学教育理念,在古典传统中视为凡自由人所应具备的普及知识,通常指非关专业、职业或技术教育的研习。基于此义,将通识科从核心科目中剔除,对有意选读博雅教育学科的学生更为有利。
阐释博雅教育理想的最佳例子,莫过于在研究院阶段才开始教授专业学科的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其背后理念在于大学生年纪尚轻,应保持灵活敏锐的心智,广纳各种人文知识,有利于日后成为社会领袖或各界翘楚。当然不论在任何社会,并非人人皆可以成为领袖或翘楚。
博雅教育的平等理念,在于透过教育,构建开放平等的社会,让公民得享自由与公民权利。实际上,此中必须包括觅得与性情、才能互相配合的工作或职业,要是未能达此目标,教育无疑流于失败。不管过去、现在抑或将来,没有工作,又那有公民权利可言!